东晋年代,一个北风吹雁的大雪天气,夜晚时分,大书法家王徽之正准备小炉温酒,突觉一人喝酒寂寞,想起许久不见的好友戴安道,于是他连夜乘一小舟,沿着河流行驶整整一夜到了戴安道家门口,就在他准备叩门进朋友家门那一刻,王徽之掉头就走,原路返回家中。王徽之去时兴致高昂,到了朋友家门口却突然没了兴致,他享受的就是这个过程。
王徽之这种行为,用现在的话说,有点像“相见不如怀念”,在命运浩渺的江湖上,人生的荡舟漂向不同归宿,但深深的想念垒积在沉沉河床。浩瀚的古代诗词,星斗一样闪烁辉映在历史天幕上,其中大部分是朋友间相见时难别亦难的吟诵。古人之间见面,相隔迢迢山水,交通工具落后,往往去见一个人,一路上的舟车劳顿能让人衣带渐宽。所以那种人与人在日月星辰下的想念之情特别浓厚炽热。
现在是飞机高铁时代,网络时代,人与人之间的见面应该说变得便捷了,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浓度反而被稀释了。很多古典的生活方式正在缓缓消逝,既少了刻骨的思念,也让家书抵万金成了传说,一次热乎乎的见面有时候还成为一种奢侈。
今年春节期间,我们几个散布四方的发小在聊天群里约了多次。见一见吧,再不见,就真的老了,就真的不知明天与意外哪一个先期抵达了。寒风凛冽,我们在城市后山一个农庄相聚了,有人热烈地拥抱,也有人拘谨地言谈,时光把我们雕刻成不同的模样与形状,还有繁花落尽后看不见的内心。我们在一同怀念老家村子里的老井、黄葛树、坍塌老屋、老亲戚、一些长辈后,发现再找到一个共同话题已很难了。于是一顿饭后匆匆分别,约好下一次见面。而下一次,又要等多久呢?对于我这样一个很看重乡情的人来说,还是希望每年能这样见一见。“一年见一次面,人到了这年龄啊,见一面,就少一面了。”这句话引起了发小的感慨,他们纷纷表示同意,能见就尽量抽时间见,时间如海绵里的水,挤一挤总是有的,只要我们真的在乎这种见面。
想起这些年在我人生的各个路口走散的人,或者永不再相见的人,我就特别珍重有生之年的每一次见面,每一次举箸举杯,每一次背影的凝望。
人到中年,那些走散走失的人,那些告别的镜头,常在我眼前闪现。比如外省的诗人老刘,有次我坐火车从他的城市离开,他追着火车跑,递给我一本发表他诗歌的内刊,还有一包饼干。晚上我就吃着这袋饼干,穿过了两个省的铁轨。而就在那年春上,老刘因为患了重病,还没走到夏天的门槛就离开了人世。
聚散离别让我常常反省自己,反思生活,什么是该珍惜的,什么是该坚持的,什么是该忽略的,什么是该妥协的。
就在前不久的一天,我与分别三年多的老友吴大哥在一个老馆子里又见面了。我俩喝着老酒,老吴突然热泪淌面,他为那年冲动之中给我一个耳光郑重道歉,他起身拥抱了我。那年也是我与吴大哥喝酒,我俩为宇宙间到底有没有外星人的话题争论了起来,老吴突然起身扇了我一耳光。于是,我们绝交了。这一次,是老吴主动约我见面的,我当场就答应了。一耳光算个啥啊,或许正是这一耳光打醒了我,要我懂得有些争执与执念就绕过去吧,就放下吧。
“这世间太多的难免亏欠,你是我穿过思念的箭,不如见一面,哪怕是一眼。”听着这首歌,如暖流漫过。老朋友们,找个地方,见一面吧。
(李晓)
(编辑: 广州网 龙煜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