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宇航员,从38万公里外的太空鸟瞰,感叹地球就是悬浮在阳光中的一粒尘埃。
我所在的城市,有一座草木葳蕤的龙冠山。
我平时喜欢一个人去山上走走,在石头上坐坐,或者躺在上面睡觉。我在城里睡眠不好,在石头上睡觉以后竟治愈了我失眠的毛病。在坚硬的石头上醒来,我想起在城里还有一张柔软的床,躺在床上可以阅读,可以神思,这样想的时候,我觉得我是多么奢侈啊,既然能够躺在石头上睡着,为何在床上还睡不着呢?
在山顶,我喜欢俯瞰城市,一条条街、一幢幢大楼地辨认着它们。从山顶眺望城市,有一种新奇而陌生的感觉,但更多的是亲切,是换一个角度的横看成岭侧成峰。
夏日的一天下午,我再次上山。从山顶抬头看天,空中白云以骆驼、大象、山羊的姿态不断变幻着,再看白云下暑气蒸腾的城市,我首先看到医院外墙玻璃闪耀出的炫目亮光。对这家医院,我特别敏感。我想起有一天早晨走在马路上,见到一个中年男人靠在一棵树上默默地抽烟,突然蹲下身子呜咽出声。这一幕让我很慌张。我走过去,等着他一直哭完。那男人起身,接着哭,哭完了,点燃一支烟,若无其事的样子。刚才的情景,如一场幻觉,我没走开,等着他对一个陌生人的倾诉。“我爸走了,81岁,肺癌,在医院3个月没熬过来,走时太痛苦了。”男人告诉我。我拍拍他的肩,告诉他,我的父亲也是从这家医院启程,驾鹤而去。所谓感同身受,有时只是在一瞬。
在医院下面的大街上,有老朱开的一家杂货店。我同老朱多年以来相处平和,但有一次酒后,我同军事迷的老朱为航空母舰的话题争执起来了,急得头上冒汗的老朱突然扇了我一耳光。我起身愤然离开,叫喊出他的诨名大声说,从此以后,绝交!我和老朱断了一年的往来。而在一个冬天的早晨,我爬上山顶,眺望着这座薄霜覆盖的城市。我想,在川流不息的人海里,我与老朱的交往应该好好珍惜啊,想起他已两鬓斑白,瘦瘦的身子渐渐弯躬,我在山顶上突然心胸开阔起来:一耳光又算个啥啊!下山后,我主动约了老朱聚聚,那次见面,老朱是扑过来拥抱我的。
在这个城市里,我还养成了一个奇怪的习惯,就是在一段时间里,总要离开家,去本城的几家旅馆依次住一住。这不是摆阔,这是一种内心的需要。前不久的一个晚上,我又一人去本城旅馆住了一夜。那个旅馆,爬山虎爬满了外墙,植物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,我睡得一夜香甜,直到清晨窗外鸟声将我唤醒。旅馆与家之间的那一段距离,让我对灯火闪烁中那一盏家里的灯,带来时空之中的凝望。距离,产生一种别样的美与想念。我住的那些旅馆,大多是寻常人家开的小旅店,这让我产生一种梦幻迷离感:灯色昏黄,蒸笼里的肉包子冒着热气,一条狗吐出舌头……当我住在旅馆实在忍不住想家时,我会在半夜趿拉着拖鞋跌跌撞撞回家,那时我感到特欣慰,我不是一个流浪的人,我是有家的,那张床上,妻子睡眠中的呼吸均匀安宁。想起这些年她操劳着一个家,忍让着我无常情绪的发作,顿觉亏欠了她不少。在这张床上,也有“清晨醒来觉得甚是爱你”的别样感受。
我住同城旅馆,或者从山顶远眺一座城市,这是隔开小小的时空,身处城市的边上,在熟悉乃至麻木的感觉中,给我注入一股新鲜的山泉,让我对城市愈加依恋,让我以更多角度更加真切地触摸到城市的体温,让我对城市里芸芸众生中悲欣交集的命运更添慈悲与关怀。
(李晓)
(编辑: 广州网 龙煜)